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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禅者眼中的男女

题记:关于作者

  林谷芳先生是一位充满生命质感与中国文化情怀的台湾文化人。林先生经常说,“一个社会有他显性的标竿,也有其隐性的标竿。”这句话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在内地,他虽然没有李敖、龙应台、柏杨那般的广为人知,但是在台湾的文化界,林谷芳先生体现了这种隐性的标竿存在于一个社会的力量。
  二十几年来,林先生在海峡两岸往返70余次,这绝非一般的名胜古迹到此一游,正如他所说:在谦卑地阅读大陆。林谷芳先生对两岸文化的观察和体认,他作为文化学者、音乐人、禅者对当下社会的生命态度与坚守,都在为我们提供着迥异于他人的看世界、看两岸的方式。这是一个将几千年中华文明打通了的现代人所提供的方式,也是一个兼具宗教与人文情怀的台湾人所提供的方式。

  林谷芳先生总说,自己是历史浪漫传奇的最后一代。六岁有感于生死,高一开始习禅;因被湖上笛声触动,研习琵琶。以很高的联考分数,最终选择了台大最冷门的人类学系。之后是长时间的隐居修行,之后投身社会,参与社会文化活动,在极具影响时淡出社会,成为冬夏一衲为僧众谈禅的居士行者。生活、艺术和禅,在他的身上和谐统一。这也印证了他在其音乐经典《谛观有请》中的一句话:“生命之全体即为艺术之自身。”以一身不变的布衣出入与台北,他常常给人错觉是古代文人呼吸现代的风。这样的人本应活在古代,活在他喜欢的春秋、六朝和大唐,琴棋书画诗酒茶,但他活在现代的台北,现代的江湖,他不是潮头人物,但每每与潮头人物同坐,往往给人留下疑问:那个白发的教授到底是谁?就像参加台北故宫叶锦添的时装秀,有舞蹈家罗曼菲,著名导演蔡明亮在,他们都以林老师相称,表现出极大的敬意,叶锦添甚至说:如果有一天,穿衣服能像林老师这样自然,我就满足了。

题记:禅者怎样看男女

  ——读《一个禅者眼中的男女》
  最早读到的林谷芳先生的著作,是一本名为《十年去来》的访谈录,在那本书中,林先生以一位禅者兼知识分子的双重视角,对大陆与台湾的文化发展进行了纵横对比,对两岸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颇具说服力的解析,显示出一位禅者明澈的生命态度和一位知识分子博大的文化视野。新年伊始,林先生带来了他的新书《一个禅者眼中的男女》,与前者相比,这本谈两性关系的小书,单从内容上看,可能要狭窄许多,但是,针对于林先生的文字而言,狭窄却决不意味着浅薄,相反,我们不仅仍然能够从中感受到一股浓浓的人文关怀,同时,我们也从林先生对两性关系的观照中,感受到了一位禅者对于个体生命的深刻理解与细腻体贴。

  一个禅者眼中的男女,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呢?看到书名,相信很多读者都会感到好奇,说实话,我本人也同样是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态翻开这本小书的。与我个人的想像迥然有异,这并不是一本我们过去所常见的那种涉及男女关系的“实用手册”,与其说作者在讲述一种男女相处的方法,不如说他在提倡一种取法自然的生命态度。在林先生看来,生命的学问是一个整体的学问,想洞悉这门学问,首先需要树立一种基本的人生观念,这种人生观念,即是正确处理两性关系的大前提,而所有那些具体而微的操作方法,只不过是这个大前提之下的细枝末节而已。具体到两性关系上,每一个红尘世界中的男女,均应当首先认清人生“变”的本质,明乎此,“每一阶段就有每一阶段的色彩,每一生命就有每一生命的风光。”所以,恒久的爱情不可能是由执著而来,它必然是一种长期生活中的不断创新与创造,婚姻,也并不代表男女关系的功德圆满,而只能是一种崭新生活的起点或开端——林先生所谓:“从爱情的激情,到友情的相知、亲情的接纳、恩情的感激,这就是‘变’,‘变’得更丰厚,‘变’中自有永恒。”即以明白告诉我们,将爱情和婚姻当成静态的事物来处理,必然会造成认知上的偏差,只有在“变”的前提下不断互动,爱情和婚姻才能够超越两性结合的基点,从而获取更加持久的力量。

  林先生对于两性关系的观照,既是达观的,又是积极的、开放的,体贴处固然让人感受到相知的亲切,透彻处则尤其有着勘破的明慧,能够让人拨开迷雾、豁然开朗。更为难得的是,林先生不仅倡导形而上的生命态度,同时也提供形而下的处世方法。他在自己的文字中,就不止一次地谈到了两性差异、性的迷思和子女教育,比如,针对于外遇,林先生首先分析了外遇发生的原因,找出外遇的症结,他告诉我们,处理外遇的方法决不是消极逃避,而是积极面对,并进而指出:“平时,让生命永远保持一定的美感空间,体得缘生性空之理,则是正本清源、釜底抽薪之道。”

  曾经有人评价林先生“骨子里对生命有一种浪漫的情怀”,的确,林先生是一位禅者,亦未始不是一位诗人,他其实是抱着一颗诗心笑对人生的,这不仅使他的人生具备了诗的气质,同时,亦使得他的文字具备了诗的品质。林先生尝言:“我觉得不妨就把人生看作爬山,你上到山巅有山巅的风光,在山巅,极目千里,可也不免高处不胜寒;上到山腰有山腰的风光,在山腰,驻足回望,也有可能满目青山。”对于幸福的感觉,原本即是一个冷暖自知的事情,有了禅者的观照,才更加接近于生命的本然。

题记:你我每天都得面对的公案——男男女女

  小引:你我每天都得面对的公案——男男女女
  禅书《指月录》中记载着“婆子烧庵”的一则公案:有一老婆子,供养某位僧人二十年,平时常请一个二八女子送饭服侍。一天晚上,她要这少女抱紧僧人,并挑逗地问他:“这时的感觉如何?”僧人并无所动,反而以“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作为答复。隔晨,这二八女子将情形转述给老婆婆,不料老婆婆竟说:“我二十年只供养了一个俗汉。”遂“遣僧烧庵”。

  这公案的内容与一般我们所听到的宗教故事正好相反。宗教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即使不是禁欲,也是节欲的,但故事中的和尚秉承了这种认知,严守了佛门戒律,却落得被扫地出门。许多人在此,必定会兴起这样的疑问:该如何回应,才能让老婆婆这习禅的行家满意呢?

  答案当然不是一个“迎”或“拒”所能表示的,否则,也就不成其为禅门公案了。但无论答案何在,作为公案,这里其实已透露了一个讯息,那就是:男女之事,是可以作为生命修行的重要课题的。

  这课题的重要,一来固缘于它有极复杂的一面,在此观照所得将直接指向生命的圆熟;而更主要的,还因没有谁能避开得了它,即使出家为僧,在出家前或修行时也必得于此作一观照,否则就无法谈到解脱。

  这种观点当然与一般人对“男男女女”之间的认知有别。时下的认知总以为过去的男女关系—尤其是“性”,是被压抑或被神秘化的,因此,现代人的理性态度就应该顺其自然地来面对这个“生理”需要。然而,这种化约的观点,究竟是真面对了问题,还是简化了问题呢?会不会我们态度的转换与公案中的和尚相较,也只不过是从钟摆的这一边荡到另一边?

  十七世纪的日本禅僧至道无难曾有一句禅语传世:“男女相交是自然之道。”这样一句话出在道人身上,可以说与《指月录》的“婆子烧庵”前后辉映,然而,问题还在什么是“自然”?自然与放纵的分别又在哪里?君不见中国道家讲自然讲了两千年,中国人却还不能从狗鞭虎骨中跳脱出来,单一个“性”字已如此了,何况那远为复杂的男女情爱?

  显然,男女之间的课题绝不只是个解放或禁欲的问题,而解套和结套在其间也往往仅是一体的两面。离开了异性,有人成佛成圣,有人成癫成狂;拥有了异性,有人得其完整,有人如入牢笼,好坏之间,是时运差别?还是“本无观照,自必短缺”?

  在这里,每一个个案都牵涉到一个独特的生命,但虽说独特,问题却又有其共同的根源,而也就因为它不是是非题,不是选择题,也不是简答题,所以才成为生命观照的重要课题。因此,想要一辈子不被它牵着鼻子走,恐怕也只能把它当成必要的功课来好好参了。

  公案:禅宗为打破人对事物的各种执著,以祖师说法接引时的一些言语动作为内容,立为公案,要学人参究。公案的特质是它没有一般常识或知识下的固定答案,参者答案何在,也就映现了自己的生命境界。

  至道无难:禅僧法号一般皆用四字,前二字指的是道场或法嗣,后两字则是出家后的法名,如黄檗希运,是在黄檗山弘法的希运禅师。至道无难是日本的禅僧。

  观照:以智慧照见事理。一般用在生命性的学问上,相较于分析、归纳、逻辑推演,它则全体领略、如镜照物。

缘起观中的爱情
不能以量化分析解决的“男女问题”

  现代社会谈专业分工,任何问题都要请教专家学者,但专家学者真能解决任何问题吗?的确,尊重专业是现代文明发展的基础,它使我们摆脱传统“官大学问大,财大气就粗”的惯性,开始尊重知识、尊重个人、尊重各个领域的存在价值,但相对的,这种发展也使我们更加分割,更容易陷于“所知障”,于是,我们乃可以发现类如“芝加哥小便器高度之研究”的文章竟是篇博士论文。虽然这种研究总能说得上有些应用价值,但执于此,研究者自体生命之必将陷于“但见秋毫,不见舆薪”的偏差,则不待言。
  两性关系也是如此,人人生活上必有的经验成为学问之后,许多人开始依赖专家学者来解决自身的问题。这种求教他人的态度没错,但问题是:现代学问本建立在量化基础之上,它强调统计学的通性,把事件中每个可以分析的元素独立出来处理。但偏巧,生命之事正是量化分析所难以逼近的,毕竟,一个生命不可能被解析成只是几克的钠、几克的钙、几克的纤维质,再加百分之七十几的水而已,想想,这一摊东西又怎么可能引起我们的恩怨交加或爱恨情仇呢?因此,想用纯粹量化分析的方法切入生命,只能让精义尽失!但矛盾的是,精义尽失的方式其外表却很具体,在想获得帮助的人眼中也可能最为实在,于是报章杂志告诉读者如何避免夫妻吵架扩大时,就常出现下列类似的文字:

  首先,屏住呼吸,默念对方名字及“我爱你”三次,这时,你的怨气“平均”会少掉三成。

  其次,再想三件对方为你所做的好事,你的怒气“平均”又会再少掉三成,这时,开口跟他讲话,事情就不会愈闹愈糟。

  这样的方法可不可行呢?如果你以此请教“专家”,他们会告诉你,据“统计”有效的是几成,但实情却是,我们并不能晓得对自己这“单一”的当事人来说,它的功效会是八成、两成、十成或完全无效。

  老实说,生命的学问是不能这样的,对个体有效无效还是另一回事,这种支离破碎的解决方式只会让简单的事情变成复杂,当事者最后也必然是在自我的特性被模糊掉后又把自己活活累死。

  生命的学问是整体的学问,人人都可以成为“专家”。在这里,只有广义的通人,没有狭义的专才;观照是它的本,分析只能成为它的枝;它山之石,固可以攻错,但自我返观更是攻错有效的前提。明乎此,男女之间,才可能有解。

缘起观中的爱情
根本在识得缘起之理

  男女之间是个生命的学问,生命性的学问不能够用客观量化的方法来处理,解决之道还得赖当事者的自我观照,而观照也有究竟或不究竟之别,要能在本质上作观照,才真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男女之间的本质观照,首要之点在回归到“缘起”的立场。一切有为法,因缘而生,因缘而灭,有此体认,才能面对“如实”。男女之间出问题,怨天尤人者有之,自卑自弃者有之,所以如此,往往缘于当事者以“不变”的期许来应对万事万物“变”的本质所致;此外,不谙于缘起之理,也容易将两人之间的摩擦原因简单化、单一化,忘记了活脱脱的生命间关系的复杂。

  识得缘起之理,人会比较谦卑,比较不会觉得我应该得到些什么,懂得“变”是常理,面对“变”就会更为坦然。何况,在人的感情世界中,缘起性最明显的正是男女之爱。

  佛陀说“缘起是甚深法门”,一方面指的是,任何简单的事总由众多的因缘和合而成,以众生微小的心量与智慧实难以测度;另方面则又指,因缘的薰习成熟时间往往很长,许多甚至是“多生异熟之果”,如果未能识得此理,仅在当前分合计较,最后只会种下更多的恶因。

  凡夫俗子没有宿命之通,多世纠葛也许难以体会,但就现世因果而言,有缘起观照,处理事物就较能全面超然。

  在缘起之道,万事万物都是变动不居的,也因此,以一法对万境并不合缘起之理。许多男女在问题浮现后往往很讶异地问:“我一向都对他(她)很好啊?!”其实,“变心”有何不对?心本来就是刹那变迁的!只是有粗变细变的分别。我们自己的心也在变,关键只在变得如何。

  缘起是男女之间观照的基点,从这里可以开展出智慧与有情兼具的许多作为来。

  究竟:指最终极的认知或完成。

  缘起:佛家认为宇宙万事万物的存在都必须依赖一定的条件,“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

  如实:指不掺杂主观的认知与实践。

  法门:生命修行的方法。

  因缘和合:事物因缘起而有,如种子成树般,种子是因,阳光、水、空气是缘,须因缘和合乃能成就事物。

  心量:指内心世界的宽广与深刻。

  多生异熟之果:指“果报因缘”从种因到结果要历经一生以上。

缘起观中的爱情
缘起法中的凡夫

  现代人一切讲究新速实简,两性之间常被化约成只是“性”的吸引,这种观点,当然不足以说明生命在此所具有的复杂牵连。
  男女的吸引,常在懵懂之时已开始,它所涉及的心理层面其实远大于生理层面,两“性”的吸引因此也应该被广义地定义为:对另一种生命特质的追求。只是,这种特质及追求关联到更多的本能与混沌。

  就像作曲法不足以解释一首经典乐曲之所以伟大,历数对方优点来说明自己之所以爱他(她),说穿了也只是一种自我合理化的行为。“部分相加并不等于全体”,这种哲学命题放在艺术与爱情上同样有效。

  一段炫人的爱情就如同一件迷人的艺术品,其存在乃建基在许多质素的有机关联之上。在艺术品,这种关联有艺术家能掌握的,也有缘于“偶然相遇”的,而在爱情,这种“偶然”就更为明显。

  会有更多的“偶然”,也许正来自我们对自己及所爱的懵懂,总“自以为”找到了一生钟情的对象,而当这份懵懂逐渐在现实中厘清后,分手乃不可免。爱情“因误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的这种特质,使它具有非常强烈的缘起性。当因缘聚合擦出火花时,固“爱之欲其生”,而当缘起条件消失时,则虽不一定“恨之欲其死”,可也往往能“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佛家谈“缘起”,必谈“性空”。但一般人虽喜欢以缘分谈爱情,却很少观照到“缘”本身就是种“和合”,于是,爱时即欲占为己有,离时则备觉挫折,痛苦乃由之而生。

  “缘起”是佛家的对万法的本质观照。爱情则具有最浓厚的缘起特质,但矛盾的是,在最具缘起性的感情中我们却又最希冀它的“永恒”,爱情之苦既因此而生,而如何“随缘作主”,乃自然成为爱情功课上最主要的一个习题。

  混沌:指尚未或不能被概念分割的状态。

  性空:指万事万物皆因缘和合而成,因此并没有一个恒常不变的本质存在。

缘起观中的爱情
恒久的爱情是不断创造新爱的活动

  佛家认为万事万物都是因缘和合而成,而生命的痛苦则因执著这“必然的离散”为恒常所致,这点,在爱情上可说特别明显。
  追寻“不变的爱情”,几乎是所有人共同的梦,它是与生俱来的我执最美丽的一种幻化,因为,“不变的爱情”所意涵的正是两个不变的个体。这种执著,有时是彻头彻尾的一种无明;有时则是生命必变下无奈的期望。

  一般而言,哲学家或艺术家会比较警觉生命的变,但却也因我执,仍在此间做了赌注,而这些人的爱情故事之所以常显得特别凄怆,也正由于它是在“明知有限而必为之”下发生的。

  爱情故事里主角的苦,通常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但好在,我们可以借着小说、戏剧得到移情式的满足,在此,读者宛如剧中人,却不必承受实际的痛苦。而也由于这不变的爱情是人类共通的梦,因此,尽管有人用再多的理由去批评琼瑶式的爱情小说有多烂,它却仍能继续吸引许多人。说实话,对于剧中的爱情观,一般是没人反对的,有异议的,往往都只在人物的生活背景上。

  其实从因缘法来看,很吊诡的是,琼瑶小说的问题并不在她所提的“如梦幻的生活背景”,问题反而在她将爱情“如实化”了。剧中的主角对感情永远不变,而且是“先验性”的不变—就像《庭院深深》中的李慕凡与章含烟十年如一日般。然而,问题正在于没人是能如此做得来的,这与爱不爱无关。因为如此强烈的朝思暮想,一段日子后,人不是走向精神崩溃,就是生命会在自我疗伤中逐渐淡忘,“十年如一日”是最不符合人性的描写。

  时间,其实才是爱情的最大敌人。这中间的问题并不在于“爱”要如何在时间中保持不变,而是要如何让“新爱”能继续不断涌现,佛家讲“随缘作主”的真意也即在此。“缘起缘灭”固是万法的真相,但以为终有离散而未能珍惜,生命就丧失了当下,在自以为不执著中反会产生一种佛家称为“断灭空”的痛苦。真正的随缘其实是让每一当下的因缘浮现“作为唯一”的意义,恒久的爱情不可能是由执著而来,它必得是种创造。

  执著:指对事物主观的执持。

  我执:佛家认为生命的苦痛颠倒系因众生执著一个不变的我所致。

  无明:指未能具有洞察的智慧,亦指生命本能的一些执著与冲动。

  当下:人总是思前想后,瞻前顾后,却少能不假机心,直观地去体会现前的境界,能如此,就是活于当下。

  断灭空:有人执著事物的恒常,有人认为万事万物既是缘生缘灭就可以不谈意义,前者叫常见,后者叫断见,都是禅所不许的,而因断见使生命趋于虚无,即是断灭空。

缘起观中的爱情
在承担中产生自我的创造

  “男女因误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大家都觉得这句话有道理,却少有人能仔细去体会话中的误解是误解了什么,了解又到底了解了哪些。
  许多时候,我们所谓的误解与了解,指的都是对所爱对象条件的认知。然而,这句话若只放在这种层次来看,就未免浅了些,更深地说,误解或了解主要的关键指的应该是自己对自己的认识:到底我们要的是什么?多数人对这其实并不那么清楚。

  生命学问中,了解自己是个最中心、也最难解的课题。所以唐代百丈禅师在人家问到“何谓宇宙间最奇特的事”时,所回答的竟是“独坐大雄峰”。这个答案除了直取当下,显示朗然乾坤之外,也意指对自我的掌握才是入道与否的关键。修行,在某种意义下,正是一种趋向更“自知之明”的体会。

  这样的观点放在爱情上更为明显,从初始的盲动转成最后的道别,许多人在此时才体会到“我要的并不是这些”。不过,就生命或禅的立场,这还不够,有心人应该可以再逼问一句:“我所要的真对我那么重要吗?”

  不错,这句话才是使爱情可以存在于日常生活的转机。想想,茫茫人海中,你如何去找到你生命中“应该”要的那部分,而真遇到了,他(她)又一定会是你最好的选择吗?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此才会有那么多人“因了解而分开”,在此,每个人似乎都注定是爱情路上必然而永远的挫败者。

  事情当然可以不是这样,生命的轮转其实就是在承受中产生自我的创造,而这也正是我们不赞成轻易“抛弃旧爱,寻找新欢”的理由,因为那是注定要永远挫败的。

  佛家所讲“随缘作主”的“随缘”,其实并非“逐缘”,而“作主”的真义更在于承担后的创造。

缘起观中的爱情
从回忆中激出创造,以创造积累出回忆

  佛家谈因果,许多人以为是种宿命的观点,其实这个因果,主要在说明万事万物互为因缘的道理,其中,不仅没有否定自由意志的存在,甚且更积极地认为,由于因缘和合成就万物,因此,创造“好的”因缘,即是众生所能为、所当为之事。
  《了凡四训》中第一训的“立命”之学,是“相信”命运者所必读的。书中的主角袁了凡原被一异人批流年,无事不中,自以为人生早在定数之中。后来经“云谷会”禅师以:如此认命,“也只不过是个俗汉”而已,要其持咒正心,用“功过格”让自己去恶为善。袁了凡照之奉行,结果是命运大改,并为子孙写了这个“立命之学”。

  “命已定、运可改”是“立命之学”的观点,因此,谈缘起,也必得谈“创造”;诚然,生命一定程度是被界定的,例如:死生往往非人所愿,落于帝王将相或寻常百姓之家也不由自己选择。然而,生命的丰厚贫瘠、超越沉沦却全可操之于己,在此,客观条件也将因一心之转而改变。

  男女之间,识得缘起之理,知道“变”是常态,固是最基本的,但仍仅得车之一轮而已。“缘起”与“创造”应该是一体两面的事,知道变是常态之后,重点就在于要如何变。所以说,对婚姻感情必得要有爱惜经营之心,而不是一纸证书保证了,就任其因缘聚散;也不能说既然聚散无常,干脆就从不认真。

  其实,没有创造性的生命是难以想象的。想想,男女相恋,为博欢心所创造的点子有多少?而生命的趣味不就在其中?!许多人喜欢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关键就在结婚之后这个创造性不见了。

  恋爱时,对对方不熟悉,男女吸引比较来大多来自于“互相发现”的乐趣。但生活在一起,彼此毫无遮掩,就须仰赖不断地创造互动,关系才不致枯槁,而超越爱情之外的亲情、恩情、一体感等,也才可能产生。

  创造,使生活积累了回忆,却又不囿于回忆。没有回忆的两人生活本不该存在,只有回忆的生活也可以结束,在回忆中激出创造,以创造积累更多的回忆,才真是识得缘起的真意。

缘起观中的爱情
爱情存在之真义(一):裸露生命

  创造新爱,在某种意义下,很贴近现代人所讲的“要去发现对方的优点”。这句话当然没错,但人之所以不能发现对方的优点,其实多由于妄自尊大。所以说,体得因缘法的真意,是必须认知到自己也仅是因缘中的一分子,在因缘和合中,彼此互为主客,没有谁在这因缘法中能永远为“主”。有了这种认知,人对爱情就容易兴起另一层次的观照。
  说需要观照,乃是因为很少有事情能如爱情般让我们如此投入。而生命也只有在面对如此极限时,一个人才可能了解自己的层次究竟何在?君不见,许多人平时对男女问题夸夸而谈,但事一临头,却惊慌失措者有之、临阵脱逃者有之、见色忘义者有之。禅宗讲:“境界现前时,如何?”这句话最适用于爱情。爱情,正是生命现前的大境界,不在此观照,更待何时?!

  在生命或修行的立场,爱情存在的一个意义,是生命极限的发挥或暴露,它让人无所逃避。这点,对现代人来说尤具意义,因为,文明的发达已使人无时不被包裹在人为的保护层中。住有钢筋水泥、出有豪华轿车、政治要求人权保护、经济要有社会福利,生命中的“真实”乃很难被真正体会,连友情、亲情都比以前薄了,而能让人受伤、裸露的,似乎就只剩爱情。因此,恋爱可以说提供了真正认识自我的一个机会。

  要认识自我,其实很不容易,尤其是能从自我处境看到生命的根本困顿。以宗教来说,死生这一大事,本是“无常迅速”的,但多少人却过一天算一天,直到事情“突然”临头,才呼天喊地。修行人不同,因为时时心不得安,所以会投下自己的整个生命去解决。也因此,尽管禅宗二祖慧可去见达磨时,已是名满伊洛的学者,却可以立雪及膝,自断左臂,为的就是“求师将心安”。

  死生如此,爱情何尝不然?人几乎没有不渴求爱情的,姑不论这种根深蒂固的追求到底是源自无明或道心,但其深刻性却总让人不得不好好面对,而每个人似乎也都在此碰触到了生命的一些局限。因此,在不同观点下爱情固很难说有一定的成败,但当事者若能如面对死生困顿般,因之激发出自己对生命处境的一些根本观照,则就算无缘获得真爱,这种生命成长也可以让当事者无怨无悔了。

  达磨:指菩提达磨,中国禅宗的初祖。内地写作“达摩”。在禅宗灯录,如《景德传灯录》、《指月录》、《五灯会元》中皆作达磨。

  道心:在宗教,是趋向大道之心,一般也指对生命超越的自我期许。

缘起观中的爱情
爱情存在之真义(二):关怀生命

  生命是自私的,这是现代人的信仰,因此许多人压根儿不相信会有圣者的存在。其实,凡圣常只在一念之间,任何一个凡夫都具有成为圣者的潜能,而在日常生活中,这种光辉也并不鲜见,就中,亲情是其一,爱情又为其一。
  亲情的无私—尤其是放在母亲身上是毋庸置疑的,尽管在“孩子是自己的好”中有强烈的我执在,但为孩子任劳任怨乃至牺牲生命,却又绝对可以说是无我的。

  母子之间的血肉相连,成就了这个我执与无我间的特殊关系。而在父亲或者兄弟姊妹身上,此种先天性就较低,我执与无我这凡圣之间可能产生的辩证关系也较难兴起,对亲情的领略也就需要更多后天的功夫。

  然而,爱情在这方面却是唯一可与母爱差堪比拟的情感。虽然两造间的关系在爱情中是全然后天的,但许多时候,我们之爱恋一人,却并非是经由长期交往的相加所致。它往往只是种莫名的冲动,也就是当事人自认“我找到了”,至于找到什么,只怕自己永远也说不清楚。但由之,他却能体会“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道理。

  恋爱过的人都知道,在爱中,就怕没有机会为对方牺牲些什么。这种牺牲,也并不仅是为了能拥有对方,常常,当事者只希望让对方晓得就满足了。因得不到爱而生恨的人究属少数,大部分的失恋者,只是惆怅、遗憾与失落。而更有甚者,不少人竟还能在这失落、遗憾之中以祝福对方来抚慰、超越、开阔自我。这种付出但不一定要求回报的情感境界,可说已近于母爱的层次。

  也许,爱情的联系固是后天的,但生命会这样地寻寻觅觅,正是一股无始以来最本质的本能所致!因此,它可以产生出类似母爱的高贵情操。而两者的差别则在于母爱有如空气,受者往往视为当然,常浑然不觉它对生命的特殊意义;而爱情的出现,却必然要对生命产生大的冲击,不少人到此才感觉自己的脆弱,也第一次警觉到自己还具有无私奉献、关怀另一生命的能力。

  除了母爱,爱情恐怕是促使自私冷漠的现代人,活得还能像个人的最重要力量。

  两造:为台湾法律用语,原指具有法律责任义务的双方,男女,尤其婚姻关系,在任何文化都有其社会与法律的意义,故称两造。

  无始:佛家的宇宙观在时间上是无尽的,在空间上是无量的,因此称自来就有的即说“无始以来”。

缘起观中的爱情
爱情存在之真义(三):创造生命

  从生物层次而言,性的盲动当然是为了传衍后代,但即使在动物阶段,我们也发现,性,绝不单单只是个“基因交换”的行为而已。毕竟,动物会择偶,这“择”之一字,实已指涉了人类莫名的动物感情世界。
  从动物到人,这“择”之一字,在精神层面上又有了另一层次的转变。由于心理需要愈形重要,人终于有了“爱情”这个鲜明的人生课题,它与“性”共同交织出人与人之间更复杂的关系。

  有些人可以将性与爱分开,性就像“饥来吃饭困来眠”般,是纯生理,或更直接讲,是纯“动作”的,而爱,则被认定是一种没办法界定,属于抽象层次的东西;另有些人则将性与爱合为一体,认为没有爱的性是低劣乃至不道德的,没有性的爱则是不够完整的。而在这两种极端的分合之间,我们多数人却常只是纠葛不清,时爱时性、有爱有性地被拨弄着。

  其实,会有性的盲动当然不只是因为我们需要快感,就像痛是为了提醒人疗伤、饿是为了让人进食般,快感正是为了产生后代。而爱情的功能之一,则是除了使人有完成“性”这生理结合的意愿之外,更多了许多其他丰富的人性考量。有了这样的考量才能保证两者基因的个性、频率相符,使创造出来的生命,在遗传学上所谓的“混血优势”外,还多了生命主体选择的优势在(更何况往后这小生命因此还会得到父母的厚爱呢)。所以说,人类的进化,爱情的功劳其实不小。民间常以为真正相爱的人所生的小孩通常比较优秀,也许就不是一种一厢情愿的说法。

  生命的繁衍绝对不是只在时间之流中让后代继续出现而已,它更有创造比自己更优秀生命的意义在。爱情,实已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做了这样的选择,这点常被现代人所忽略。而识得此,对性与爱,我们就不可能将之当成不相关的两码子事来对待。

  当然,性与爱能结为一体,从创造生命的观点而言是最好的。然而,在生命的转化升华上,精神的超越更是个重要指标。因此,若一定要说,没有性的爱是不够完整的,恐怕也还因不了解爱情的丰富内涵所致。所谓创造生命,其实也包括自我生命的创造在内。

  从裸露、关怀与创造生命切入,爱情的意义才能彰显,而性、爱、生儿育女在此也有了另一层次的关联。

缘起观中的爱情
失恋也是一种生命的福气

  要找一个怎样的人来爱?或换句话说,怎样的人会对我们产生“致命的吸引力”呢?对这问题,不同的人当然有不同的答案。有些人认为,要能够“相看两不厌”,对方自然得是个跟自己具备同样特质的人,这种说法的依据,主要是看到了多数人都有一定自恋情结的事实。不过,另有些人则认为,对方之所以能吸引自己,正是由于他(她)拥有我们想要而得不到的一些生命气质之故,这种说法也颇具说服力,毕竟,愈追不到的大家愈想追,不就是这个心理的投射吗?
  其实,这两种看似对立的观点,在某些俗话里却被统一了起来。常听人说,我们追求适当的异性,就在寻求我们失落的另一半,而也只有寻到了这一半,生命的圆才可能重现。这种说法,一方面既指出了会成为对象的对方,一定有我们没有的一些生命特质;另方面,两者既能拼成一个全圆,则在许多生命的周期、曲率上也必得相当才行。

  当然,完成生命的圆绝不是靠着“运气”去找个最适当的人就能了事的。因为,对于生命,所遗漏的一半到底是什么,我们自己也不太清楚。从自以为是地被吸引,到“因了解而分开”,许多人都走了不止一遭,而在此,与其说这个了解是指“了解了对方”,还不如说是“澄清了自己”。

  从这种角度来看,两性间的吵吵闹闹、甜甜蜜蜜其实是必然的,甜蜜的是与我们同质的部分,吵闹的是与自己异质的地方。而成熟的爱情,即是能将许多原该吵闹的地方逐步转化为自己所欣赏的部分,否则,爱情的意义也就只能是找个依附或图个同病相怜罢了。

  也因此,两性分手本质上就该是无怨无悔的,固然错认了对方,却澄清了自己。怎么说,毕竟是有所得,惆怅、萧索固难免,但“明白过日子”对生命却更为实在。

  有时想想,能恰好遇到可以携手同行的人当然得心存感激,要好好珍惜、经营与创造,但失恋,不也是另一种生命的福气吗?能观照的人,在此所得到的清朗自在,其实也常是许多甜甜蜜蜜的两情相悦所不能及的。

缘起观中的爱情
给失恋人的一则公案

  “失恋也是种生命的福气”,这话通常都是过来人的事后之论,坦白讲,对当事者“现实”的帮助并不大,我们顶多只能说,有了这种认识,事到临头时,应该会比没有好一些。
  失恋时真正先要面对的,是如何从沮丧、失望里走出来。而在此,通常有两种极端的做法可以选择:一个是用别的事物来转移心情,另一个则是干脆趁此好好地去体会它。

  转移,是我们用来对付不顺处境的常用手段。心理挫折了,就用生理来填补,许多人失恋后却胖了,就是这么回事,还有人不断地用运动来麻痹自己,使自己能累倒了就睡。这些方法的共通点就是,失恋后生命反而会多了一些东西—无论是肌肉或技能。只是,转移的另一面也就是逃避,因此下一次再恋爱,这种人难保不重犯上次的错误。

  相反地,有些人一失恋就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无论是甘愿相思,或不克自拔,总时刻系着那件事情,于是弄得形销骨立,不成人形。然后,突然有一天,我们会发觉多数主人翁竟又开始神采奕奕,阴霾一扫而光,而少数的,我们或会看到他喃喃自语,已成精神病患。这两端比起前段的那一类,好坏间有其差别,但无论是何者,大概也就不可能再出现重复的错误。

  这两类三种人中,那阴霾一扫而空的,比较契合禅的立场,因为他二六时中都在参着“缘何致此”的公案。他与不克自拔者的差别是有反省能力,与禅悟的不同则是还在计较心上思量。

  其实,失恋或其他事态中的挫折真那么难超越吗?禅有这么一则公案:一个人掉下了悬崖,在千钧一发中攀住了树藤,他正庆幸自己能死里逃生时,却发觉有只山鼠正在啃啮他攀附的树藤,他想往下跳,又看到树下有只老虎张着大嘴正等着他,而就在这上下不得、进退维谷之际,无意中却瞥见旁边树叶中有一粒红澄澄、娇艳欲滴的山果,很自然或不知怎么搞的,他伸手摘下了那颗山果放进了嘴巴,“啊!好甜哪!”

  前念已去,后念未来之际的“当下”,谁能束缚得了你的自由呢?这才是禅者真正的自在,失恋或受其他挫折者,何妨在此一参!

  二六时中:二六是十二,指十二时辰,即时时刻刻皆如此。

  计较心:人习惯以概念认知事物,划清你我,彼此计较。

性的迷思与超越
性曲线与爱

  两“性”的分野除了表现在“触觉与视觉”、“焦点明确与整体混沌”的不同之外,性曲线也是个饶富趣味的观照点。而中国古典黄色小说《肉蒲团》虽极尽诲淫诲盗之能事,在这点两性的不同上倒有很透彻的见解。
  女人水性,男人火性,这是《肉蒲团》的基本观点,因此“性”之一事,就如同在火炉上煮开水般:男人总兴匆匆、意在一时,就如炉炭着火,霎时通红;而女人则如壶中之水,虽炉火炽焰,也只慢慢加热。

  于是问题就来了,当男人过了火头,急速转为灰烬之时,女人却正要达到高潮,而即使两人可以同时达到高潮,男人也会由波峰瞬间跌至波谷,但女人则如水降温,要待许久才会回复平常。

  两性的性曲线正是如此,男欢女爱,往往不在同一时间点上,而事实上两性的龃龉由此而生者,也绝不在性无能或性冷感之下。

  然而,这种不协调有没有补救之道?通常,专家会建议男性前后戏要拉长,但这种建议,就生理层次而言,对男人可说颇不人道,而如果要女性配合男性,猴急上马,草草了事,也违逆了女人整体混沌的感受特征。换句话说,这些建议看似有理,其实并没有多少“实用”价值。

  然而,事物正是如此吊诡,实用层次的问题往往必须仰赖非实用层次的解决。而真正要解决男女性行为曲线的不协调,乃必通过感情的加入才行,也就是,只有加入了“爱”,才能从这种生理先天的不协调中解套。

  “爱”是一种体谅、一种奉献、一种牺牲,在此,却是最逆己意的行为最可以彰显自己的用情之真。有了这种情感趋向,人就能不完全受制于生理曲线,会愿意牺牲自己配合对方,追求更高的满足。“性”与“爱”其实有着这样的现实关系,灵肉结合的一定意义也可由此来观。

  显然,“性”的迷思不只因为我们常以为它只是个生理行为,更因为我们以为能够用“技术”来克服两性的差异。造物者其实在此留下了一个公案:为何在人可以“无时不性”的便利下,又“设计”了这种先天的“不协调”?而无时不“性”既缘于心动,则解决这不协调又该从何下手呢?

性的迷思与超越
爱与性的合一

  谈到修行,就必然带有一定的禁忌性。禁忌的存在,在宗教固然常成就了仪式的神圣性,但更重要的,是因为被禁忌的事物存在着与修行背反的本质,也因此,不杀、不偷、不盗、不妄语等,就自然成为许多宗教的基本戒条。
  然而,相对于这些“往下堕落”的行为或力量,具有最无明冲动的“性”,却在修行世界里扮演着极微妙的角色。在许多宗教中,它被视为修行的第一号大敌,但也有些宗教却以之为向上的绝妙法门,而前者固视后者为左道邪教,后者也常直讥前者不识甚深法门。

  不过,无论他们彼此的立场如何,纯粹肉体的欢乐却总是被贬抑的。因此,即使在以性为修行法门的宗教里,他们最强调的仍常是“思无邪”、是“空性”(当然,困难也在于此),而也由于“思无邪”、“空性”是较难征验的,遂给予骗徒可乘之机。所以,无论是站在“走火入魔”的顾忌或宗教风气的匡正上,过去的行者总再三告诫信徒未可轻试“双修”的法门。

  双修不保险,禁欲又难做到,而性的本质又如此特殊,并不完全能等同于吃饭睡觉,那一般人又该如何来面对呢?

  针对此问题,许多宗教提出了“正淫”的观念,以直接揭示什么情况下的性是被允许的。然而,这种做法仍难免被讥为存有太多妥协与伦理包袱的痕迹。

  其实,要让性不妨碍甚至有益于生命,真在此有所观照的行者,首先即会体认到关键正在于性与爱的不可分上。因为,有了爱,除了调和性曲线的不同外,性的满足更进入一种非纯粹生理主导的层次,而性能力的足与不足也不可能就用一个量化指标来显示—许多人正是没有这种爱与性合一的认识与体验,才会永远处于性挫折的焦虑中。

  提倡情欲解放的现代,是不是人就能较少免于性的焦虑?答案恐怕相反。毕竟,性能力是随着岁月而衰减,硬与岁月拔河的人,永远是难堪的输家;而爱,却可能随着时间增长愈加醇厚。

  空性:是佛性的别名,指能不受污染,又照见万物的本性。

  双修:男偏阳、女偏阴,都不能成为完全的平衡体,双修的概念是让男多的阳予女、女多的阴予男,经交换后各自形成一个完全平衡的个体,它与性行为的观念不同,强调能量的交换,而非情欲的结合,但流弊极大,神棍更常以此惑人。

  正淫:佛家指夫妻之间的性关系。

性的迷思与超越
气机的交换

  爱与性的合一,为去除“性”的挫折与培养“性”的和谐默契提供了必要的基础。然而,这个形而上的层面如果没有形而下的相应,终究也空疏了一些,而就修行的立场,这种转换更只是做了一半,真实的情形是,我们还得在两性基本特质的“互补”上做些“实践”的功夫。
  现代人谈性,永远在生理冲动的紧张与纾解上兜圈子,所以性在生理上,都是一种“分泌”,一种“释出”,但在过去的智慧里,性则是一种“交换”、一种“吸收”。

  所谓的交换与吸收,其基点是体认男女的体质基本上都只是“道”的一半,借由性,人可以在生理上回到“完整”,同时,在这个生理完整的基础上,精神世界也才更有坚实广垠的开展空间。所以,中国人要说“一阴一阳之谓道”,而“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非得“阴阳和合,万物乃生”。不过,一般人在理解这些中国老话时,却总将“万物乃生”局限于生命的繁衍,其实,这个“万物”是真真实实的“万物”—包含“自我生命的完成”在内。

  也就是在这种体认下,过去有些宗派乃发展出它一定的性行为程序,以达成男女,也就是阴阳之间的气机交换,如此,性就不再只是一种生理的损失,还更是促使身体强健平衡的手段。

  为了避免坊间所谓“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的流弊,这种方法的传承常“不传六耳”,但其基本原则通常是:一、前戏必长,因为骤然而来,于身心都有大伤,就像不先做柔软体操会遭致运动伤害般。二、中间必得自然,其理与前同,至于男女生理曲线的不同则应以前戏来弥补。三、后戏亦长,千万不要办完事各走各的,而冲冷水澡等尤为大忌,最好是在高潮后继续保持自然的“交合”睡去。

  通常,这类有效的法门在性行为后,可以导致行者一段时间的“轻安”。所谓轻安,就是心里隐然充满着一种欣喜,也因此,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性的需求,“自然调解”了性的频率。这点,对人尤为重要,因为许多时候,我们之所以需要“性”,往往是我们“自以为”需要“性”所致。

  “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的说法在民间颇为盛行,但都缺乏正知见、正方法。有缘接触的人,必须注意到双方“两利”的原则以及是否真有“轻安”的勘验,才不致为其所害。

  气机:中国人以气为身心运作的根本,因此,认为“性”也可以是气的一种交换。

  不传六耳:意指在两人之间传授,没有第三者知道。

性的迷思与超越
性与道德的对话

  从身心的转换而言,“爱”与“气”按理说是修行人观照于性必得关心的两件事,而提到道德就似乎太迂腐了,其实不然。
  因为,爱之于性固然能让性不只停留在生理主导的层次,但爱,却也是个最抽象混沌的情感,既难以分析,往往就真伪难辨。许多人常爱得完全失去理性,更有人以自残来了却“爱”的折磨。而也就是爱有如此多种不同的层次,通常的爱又往往就代表着“拥有”,因此,单靠自己觉得爱,就可以来个“性”,其实是不够的。佛家的“十二缘起法”中谈到“因爱而取、因取而有、因有而生、因生而老死”。以此,我们可以引申说,就因为现代太多男女执著于自己爱的感受,反而就让爱很快地“老死”,其结果是大家只好在一波波“爱取老死”的轮转中,逃避与啃噬生命的虚无。

  所谓道德,可以是内在的自我期许或众人的共同制约,而彼此间则有永远理不清的关系。它看来不如爱完全来自内发,但也因此不会自陷于一时的盲动,从而使我们在“可做与不可做”的抉择间及究竟是否以“爱”来包装“性”的合理化行为上,有重新观照的机会。就此,道德的“制约”其实有“限制”之外的积极意义在。

  当然,过去有关“性”的道德,有太多是建立在统治者权力角度或男性沙文观点上的,也因此,近世的解放过程其中重要的一个界定,就是看性在道德的框框之下究竟解放了多少。而这种过程的确也使性比较还原于它该有的面貌。

  然而,性毕竟是人世间极复杂的一件事,因此,单一的解放过程,最终结果恐怕也只会让人发觉“人之异于禽兽者”真乃“几希矣”!而离生命幸福的境界,恐怕也更加遥远。

  许多拥抱完全情欲解放的人,总将这种性解放界定在自由或个体的脱困之上,因此赋予它另一种“绝对的”道德意义,然而,受限于多数人的制约,或受限于自己的冲动,其本质之“受限”终究是一样的。而显然地,在这两极间,我们应该可以有更丰富有机的思考。

  人是在受限或自我设限中,才有所谓超越自由的。对道德与性这两种“限制”都应作如是观,而也只有同时借由这内外不同的刺激乃至两者对话的观照,行者才更能孤朗赤裸地看到目前的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性的迷思与超越
性是可以转化与超越的

  “性”是如此本能却又如此复杂,这性质使得历史中的多数时候,我们都不敢或不愿去正视它。一部男女历史,有时正是“性”的扭曲史,而近代的性解放,也就是想让性还原为性的一部运动史。人文主义的发达,性的解放正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指标。
  然而,极致性的体谅人的有限,常就否定了生命自我超越的可能,同时也让人的堕落找到了理由。于是,人在“性”之前的渺小,或者说“性”的重要乃成为另一种新的无限上纲,似乎“顺性而为”,即是人之为人在此唯一该尽的义务,而对所有在“性”上“不感兴趣或避开的”,则直接武断地认为他们是“不正常”。

  坦白说,有许多男女虽已逃开了过去“想当然尔须成家立业”的压力,却又面对了这种“你到底正不正常”的逼迫,最后,还是只好用实际行动—婚姻或不断的性生活,来证明自己的正常,而如此“头上安头”的结果,却使得更多人受害。

  其实,人的本能何其多,虽然不一定像性一般盲动,但有些则更为现实。譬如说,“吃”就是其中之一,不吃会死,它比“不性”来得严重多了,而不喜欢吃则宁可不吃的情形固所在多有,为理想或郁结绝食至死的也不乏人,这时,“性”到哪里去了?

  更何况,人世间的许多执著,也常因特定时空的消逝,或生命慧心的一转,而发觉跳脱与抖落竟可以如此容易。在此岸的认为铜墙铁壁,在彼岸的则觉顺理成章,这种事每个人身上都曾发生,何独于“性”不然?“性”的转化与超越,其实并没有一般人想象的困难。

  转化是借由别种事物来吸引生命的热力,理想、嗜好、工作都可能发挥这种功用,而只要不是使生命向下的,也就不一定会是种“失”,反而,常常能有另外的创发。

  超越则是越过了性主导的层次,再也不受制于它。假象的超越是生理的无能,真的超越有两种,一种系自体本身的“阴阳具足”,一种则是在缘生性空上,真正观照到性的无常。

  无常:万事万物都变迁不居,无有恒常,叫无常。
 

 


性的迷思与超越
“精满不思淫”—自体的阴阳具足

  这几年,佛教密宗在台湾逐渐为人熟悉,不少人也看过双身的佛像—为防惊世骇俗,在重要部位它通常都以红布遮了起来。其实,双修在宗教中并不罕见,而所以要那么“神秘”,一方面是缘于外界在“性”与“道”上认知的两极,另方面,则缘于教内本身的立场,因为稍一不慎即会被神棍借用,流于左道。不过,这种神秘却也吊诡地给予了神棍另外的可乘之机。
  双修理论的建基点,一般而言,就如中国人所说的“一阴一阳之谓道”般,是利用阴阳交换的作为,使生命回复完整,而其中更甚者,就如密宗所举的系直接的“转毒为智”。因之,举扬双修者总认为自己所传的是无上法门。

  然而,先不论它是否是无上法门,即以在弘法或修持、社会与个人上常发生的副作用而言,一般行者都劝人不要轻易尝试它。因为,就绝对意义而言,每个人本身都是个完整的小宇宙,许多潜能之所以未能开发,乃因为我们内在的一些有机关系给弄乱了,只要调整了这些关系,在自体内阴阳相济,就能转凡为圣。

  所以道家的修行乃讲水火、讲坎离,这些外人看来莫名所以的东西,其实都是用来让自身所具有的元素能量相互作用,以成就完整的道体。这种修行的具体效应是“精满不思淫、气满不思食、神满不思睡”,也就是说,最局限人类的几个本能逐渐会没有存在的空间,而修行人终至能“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

  有过修行经验的人都会发觉,一般人怎么吃得这么多、睡得这么死、讲得这么满,所以如此,正乃是生命缺得多,“性”也一样。

  在一般人来说,正常人应该性欲十足,但修行人的看法恰好相反,因为性欲十足正表示他自体还欠缺太多。

性的迷思与超越
能量是中性的,就看你怎么用它

  对于欲望,或更深地说—本能,大多数宗教都以“节”或“禁”的态度对之,而少数比较积极的,则以“逆”向操作来面对。以前者而言,佛、耶等神职人员的禁欲及信徒所被赋予的戒规都属之;至于后者,则在中国道家的修行中得到举扬,他们认为只要经由辟谷、服气、炼丹等修行,人就可以超越这些本能欲望的束缚。
  然而,在佛教密宗里,面对欲望还另有一种态度(某些道家亦然)。密宗认为生命的痛苦来自有情世界的五种根本习气:贪、嗔、痴、慢、疑,称为五毒,而生命境界的超越并不能经由“消灭”这五毒来成就,反而必须通过所谓“转五毒为五智”的过程才能完成。

  这种立场基本上认为本能所具有的强大能量是中性的,而如何运用只在于行者的一心之转,同时,它也认为并不存有所谓不涉及能量的生命转换,因为,圣凡之间,只有在面对生命情境时才能区分,而一个身心已如槁木死灰的人,又如何能应对生命的“境界现前”呢?

  用这样的观点,我们再回到《指月录.婆子烧庵》的公案:昔有一婆子,供养一庵主二十年,常使一二八女子送饭给侍,一日,使女子抱曰:“正恁么时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女子举示婆,婆曰:“我二十年,只供养一个俗汉。”终于遣僧烧庵。在这故事里,婆子以遣僧烧庵,透露了在“严持戒律”与“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之外还应该有的选择,与密宗的观点一样,“性”,其实是个生死门:人败,常败在此,而成,也可以成于此。

  在过去的社会里,“性”曾长期被禁制压抑,到了现代,它则变得比要不要喝白开水更没有负担。从真实修行的立场,这种纯道德或纯生理的“性”了解,并不能让人在生理或心理上活得真正愉快,因为,前者忽略了人之所以为人的平凡面,后者则又把自己推向了与动物同流的境地。然而,面对这种情形,我们又要如何来拿捏呢?难道必须一面遵从道德教训的“不邪淫”,一面遵照医生的指示“平均多久来一次”吗?显然,在愈多性知识的现代,多数人其实并没有更多的能力来面对它。

  密宗谈人的习气是贪嗔痴慢疑,觉者开发的智慧则为成所作智、妙观察智、平等性智、大圆镜智与法界体性智,而习气与智慧其实也只是一种能量不同方向的展现而已,例如贪小名小利,贪就是负面的,但如果将贪—一种企图,放在成佛做祖—生命的超越上,就能够诸法成就—成所作智。同样,嗔是在不同事物上起分别,这种分别若善加利用,对所关心者就能够有别人不及的观察—妙观察智。谈性,这能量转换所透露的恐怕是一个最重要的讯息。

性的迷思与超越
不只是几克蛋白质与维生素而已

  “性”与精气神的关系是许多修行法门的观照重点,而其间的观照与现代生理学、医学的看法则有相当距离。现代的观点总认为性行为的“损耗”,离不开排泄物上可以客观分析的成分,所以对男人而言,就是损失了几克蛋白质与维生素而已,而在女人,有时连这点损失也称不上。
  按这种说法,性行为永远是“得大于失”的事,用少量的分泌物换得身心的大松弛,真是何乐而不为!因此,所有的节欲说法只能是宗教或道德钳制及扭曲人性的手段。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把“性”当成纯生理上的事所可能引致的弊端,我们上面已经谈过,但那都是就“性”的这种观点在心理或人格上所可能产生的影响来谈的,其实,就身体而言,将“性”的消耗只视为是那些可见的生理“损失”,也是很有问题的。

  有过较深禅坐经验的人都晓得,在性行为后精神统一会较平常打上不少折扣,这点,并不是几克蛋白质、维生素,或因过度放松难以再聚精神所能解释的,因为这个感觉的持续性显然超过从上述生理消耗再回复到正常所需的时间。也就是说,“性”,除非是“满则溢”,除非是“阴阳气机”的交换,否则,它对精气神的统一饱满就有一定的破坏性。

  性的处理在此乃遇到了两难:过度的节制会导致生理、心理的焦虑,但像现在视性为“快乐的行为”,也很容易掏空自己的身子—要享受性生活,而不老得快,在修行来讲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后天能得到来自其他方面的补救。

  这种精气神涣散的感觉也许很难为目前“分析”“解剖”观点的医学所承认,但就像气机的存在或中医之以金木水火土谈身子般,却有其实践上的有效性。因此,修行人节欲或绝欲—无论用的是哪种方法,他的出发点往往并不只在狭隘的道德层次,而是基于一种“现实性”的考量。当然,这种考量也只是就“有形的能量或躯体”而言,至于佛家谈“性”,最主要的,则还在它是个“生死之门”。

  从生理的解放、气机的交换到灵与肉的结合,从有形、无形的得失之辨,到“生死之门”的观照,“性”在生命中所能扮演的角色可谓错综复杂。而修行人与一般人在此之不同,倒不是一定要采取何种立场,而是必得将之视为生命中的一大公案来参。

性的迷思与超越
美好而非高潮

  “性”是修行观照的公案,对一般人来说,或许陈义过高,不过,如果没有一丝丝在此的用心,则“性”之于人,即使非毒蛇猛兽,也将成为生活上的困扰之源。这种说法绝非危言耸听,也非道学之论,想想看,有多少人就是永远为了“性高潮”的追求,而焦头烂额,上下不得!
  “性”是两性的行为,性高潮因此也带有两种意义,一种是自己能不能达到高潮,一种是能否使对方达到高潮,不能做到前者,许多人会感到挫折,不能达到后者,则更事关“尊严”。为了不丢掉面子与里子,强势的男人就轻易地相信各种偏方,千方百计地使用各种伎俩,而弱势的女人就没有那么方便,于是只好装装样子,骗骗男人;就这样搞得大家紧张兮兮的,却很少有人会(或敢)去想,高潮—尤其是生理学上的高潮果真那么重要吗?

  从焦虑/松弛的模式来看,高潮当然重要,但每次一定要把弦绷到最紧,弦断了才叫放松,也把问题看得过于简单。其实,更重要的关键还是在进行节奏的曲线与整体氛围之上,有了这些,即使没有惊天动地的高潮,当事双方也都会感到美好。

  “美好,而非高潮”才是一般人在“性”上所该标举的目标。在这里,有“性”也有爱,有肉体的体贴,更有“同其情也”的包容。也只有这样,“性”的接触才可能是因交往而出现的“自然”结果,而不只是追求断章取义的“高潮”,成为与日常完全割裂的一种行为。

  不错,“性”的暧昧、焦虑多来自它的“不自然”,一种割裂于整体生命氛围的不自然,一种物化自己所引发的不自然。这种不自然最终甚至会造成“性”的倒错与侵略。毕竟,只强调高潮将导致对刺激持续的扩充追求,而这种刺激追求却也最容易在固定形式中弹性疲乏,于是,为了寻求能再次达到高潮,许多人就以各式各样的倒错与侵略来刺激自己。

  性高潮当然不是不能谈,但前提是必须以有机的观点来谈,而“美好”,或者正是可以取代高潮的一个字眼!

性的迷思与超越
高潮的迷思

  在从前,谈“性”已是罪恶了,何况是高潮,而现在,“不要性骚扰,只要性高潮”却成为时髦口号。然而,钟摆一下子由这头荡到那头,事情其实并没得到解决,别的不说,高潮的迷思就依然如旧!
  迷思之一,是以为“性”必得在达到高潮后才叫完成,结果导致了男女双方许多不必要的焦虑。

  迷思之二,是太相信高潮在松弛紧张上的功能。其实,是累了,还是放松,许多人从来就不曾搞清楚过,所以,有人为了消除工作的紧张、生活的压力,而夜夜春宵,其结果却更加地累。这种“性”,只能说是用另一形式的消耗来取代原有的紧张。

  就后者,道家修行中的“满则溢”观念值得我们借鉴,这句话用在“性”上,表面是说:精满了,遗精是正常的。但其背后则更意含:也只有在精满之后让它溢出,才能达到调解身心的效果。精满,如果不让它出来,人会亢奋焦躁;但精未满,让它出来,就是另一种转移性的消耗,会使身体掏空,这种掏空是在精气神三方面的同时崩解。

  当然,要待精满才让它出来,并不容易,因为人与其他动物的差别就在这里。动物通常有一定的春情期,一段时期的储备就在此“满则溢”,所以从来没听说哪种动物会因乱性而伤身。但人不然,“性”在人身上,多了一份想象空间,多了一些心理层面,于是只要遇到刺激,甚至自己稍微妄想一下,“反应”就来了。而“性”的刺激又最容易让人产生依恋或依赖—就像对药物般,因此,能领受自然调解的人就为数甚少。

  调解的建立,往往必须依赖生命中其他的寄托或消耗,“饱暖思淫欲”这句话是不错的,而外表的饱暖终将导致身心的贫寒。另外,如果有过“满则溢”经验的人,也会喜欢那种办完事后,不累且神清气爽的感觉。而这种“溢”,通常都不是在一般激情忘我的高潮中发生的。高潮的迷思一破,“性”与养生也就能自然地合在一起。

  “满则溢”虽说谈的是男人,对女人也适用。当然,两者的曲线要如何配合是个问题。而要提醒的一点是:“满则溢”是对一般人所讲的,在道家修行中,“炼精化气”,修行人是“精满不思淫”的。

性的迷思与超越
人对“性”向来都是严肃的

  在这讲究自由开放的时代,若将“性”当成严肃的事来看待,总不免要被人讥为冬烘保守。但事实却是,即使是个最开放的现代人,内心对“性”也往往还潜藏着必须“严肃以对”的态度。
  举例来说,我们发现很少有男人会不在乎自己的性能力,也很少有女人甘愿被视为性冷感,而如果,“性”的取舍就好像我们爱吃咸吃甜似的,可以因人而异,各取所需,那大家又何必在乎别人认为我们“性”力是充沛或冷感呢?

  可见得,再怎么开放,“性”毕竟不同于吃饭睡觉,它永远与生命的自我认定相关,而所谓的“自由开放”,也只不过是对性能力换个“检验”的方式而已。

  在过去,为了逃避检验,人,尢其是操控社会的男人,总会设计许多机制,来证明成功的人必定是个性力旺盛的人。所以,达官富贾明明性无能,也得三妻四妾,这其中的缘由并不尽然是缘于他们都是“虽不能之,心向往之”的好色之徒,更主要的还在于证明“我是个比别人性力旺盛的人”。

  然而到了现在,许多过去为“不行”男人造假的机制在自由开放、两性平等的口号下都解体了,男人因此愈显得恐慌,只好更赤裸裸地去求诸外在的辅助。因此,现在的情趣商店生意好,与其说是因为现代的男子更晓得享乐,还不如说是,因为社会的改变已逼得他们“无所遁形”。

  男人如此,女人也好不到哪里,过去冷感,可以装成圣洁,现在冷感,就是罪过,所以在女性看来逐渐解放的现代,我们却发现她们因为怕在性力上被比下去,所花的“非理性”作为反而更多。而男女既都如此,最后结果当然只有搞得大家整天焦焦虑虑的。谁说“性”自由开放了,我们就可以轻轻松松地面对它?

  由此看来,“严肃”终究还是人对性的最“自然”态度,因为它实在是太本质又太特殊了。因之,人到底是要“严严肃肃”地去“丰胸隆乳”、去“抹油填珠”,还是要“严严肃肃”“老实地”看到自己的局限,去反省人与人之间该有的对应,乃至性超越的可能,就不言而喻了。

  也就是从这与生命认同有关的严肃面上,我们才更能体会到为什么“性”既可能是堕落的力量,也可能是向上的能源。同时,在许多宗教里为什么既会有不少假借修行、行其恶事的淫棍,也会发展出以“性”为生命观照核心修行的法门。

性的迷思与超越
性是生命的一大公案

  前面提过,爱情是诸多感情中最具缘起特质的,之所以如此,实由于男女的分隔或吸引,本来自最盲动的一个本能—性,而男女间问题会这么多,根本也就因为大家都顺着这个本能走,忘记了在这中间加入一点观照所致。过去修行人所谓“顺者成人、逆者成仙”,相当程度就是对此而讲的。
  顺“性”走,“性”很容易只是个人的满足,对方也就只能成为一种和合的工具;对“性”有观照,事情才容易回归到缘起的基点,这时,满足或不协调就不再只是个人的事。毕竟,任何事要开花结果,都牵涉它是否因缘具足。当事者由此契入乃较能返观自己在这方面的短处,或至少发觉问题的解决其实还有许多可以相配合、相协调的地方。

  当然,作为“广义”生命修行的一种资粮,对“性”的返观还有它更本质的意义。毕竟,在人的本能行为里,它可能是最冲动也最核心的一环,从这个基点反思,许多事情就能有不同的发展。

  举例来说,“性”,很容易让我们看到自己的有限性,由于“冲动”的来去常是我们无法克制或莫名所以的,如能在这个地方有所惊觉,人就较容易去体会生命的不由自主,对别人也较会起同情心,不至于动不动就以“礼教杀人”。

  而就“狭义”修行的本身,从“性”,我们也最容易感受到各种事情的“如实面”。常见到不少道貌岸然的修行人最后却过不了这一关,甚至形成欺世盗名的分裂性人格,说穿了,都是因为缺少在这个“公案”上的真参实修所致。针对这个问题,不同法门有不同的解决方式:有些人把它硬生生地压制;有些人采用了移情手段;有些人让它来则来、去则去;有些人干脆借由它做生命的转换。但无论怎样,如何不被“性”的本能牵着鼻子走,却永远是生命中的大问题,因为,它正是勘验生命“能够”有多大自觉或自主性的一个关键座标。所以在二十年前,笔者曾以最认真的态度问一位修行的师兄:“修道人的性生活如何?”他回答的第一句话则是:“你扣到了事情的核心!”

  把“性”当成生理的紧张及松弛是浅化了“性”,而把它只当成男女间的分野及协调也还是可惜了些。它即使不像因缘法般是一切事物的本质,但却是切入因缘、观照无明的重要着力点。对芸芸众生来说,在“无缘参禅”之际,其实是犹可参“性”的!

性的迷思与超越
破除心理迷思,不难有性的超越

  生命的观照总得兼顾身心两面,性也一样,何况它有那么强的体质基础,而也正因如此,乃使得多数人总在狭义“性能力”的强弱上打转,以为只要体质强了,人就可以驾驭性,却不知这样反而给性拨弄了。
  与爱情一样,性的缘起性其实极强,一般人身子累了不想,遇不对头的异性不想,做过了不再想,甚至不喜欢的身体线条也不想。从这里要观照它的“不实性”并不难,毕竟,绝大多数的人并不像A片演的一样,在“性”上总有自己要求的条件。所以说,“性”虽是本能,依他性却极强,主体并不如想象中的坚实。

  的确,坚实往往是人类的想象,“性”对大多数的人所以如此重要,主要还因我们先接受了非它不可的观念。

  在“性”的缘起上,人的确有着较动物不一样的特征,大部分动物都有所谓的春情期,离开了春情期,就不会想到“性”,但人不然,在青春期之后,只要想,几乎是可以“无时不性”、“无地不性”,也就因这样,许多人更认为性的超越近乎不可能。

  然而,人的“无时不性”、“无地不性”并非缘于身体机能的可堪耗用,人与动物的不同,正在于人对“性”是可以想象的,想象引致刺激,是人最不同于动物者,所以说,性的心理面其实并不比它的生理面来得弱,许多色情犯罪也并不因身体的冲动,更由于心理的想象。

  心理的想象可以让人沉溺于“性”,心理的转折、超越当然也可以减弱乃至转移“性”。从“爱”可产生“性”的超越,这爱不只在男女之间,对孩子的爱照样能让“性”上无足观矣的两人觉得生活美满,觉得对方是自己生命不可分割的部分,而在爱、家庭之外,许多人从艺术、文化、宗教乃至其他志业看到心灵大可悠游的世界,“性”甚至会成为生命边陲的一环。

  当然,“性”对生命的驱策力是建立在它繁衍物的基础上的,所以也有人认为许多事物的移情、超越仍只是这个能量的转型而已。但先不论万事万物是否都必归诸于“性”,现实上,一个本能冲动已不以那种无明之姿出现,就可谈及人的自主。

  的确,人对“性”的需要,常常是自己吓出来的,能从这层心理观照,就容易超越“性”。以为只有靠着纯粹的压抑才能克制“性”,固然简化了“性”,但“自以为性该如何”所造成的压力,同样也是简化了“性”的结果。

  太多我们对性的态度,都是“从身到心”的逻辑,都太偏向“性”的生理面,其实,破除心理迷思才真是“性”超越的关键。

解读外遇
要有来自“异性”朋友的印证

  传统社会两性的分野截然,要有个纯然的异性朋友,不只是现实中不太可能,即使在理念上,多数人也不敢“造次”,而“可不可能有纯然的异性朋友”也一直是大家感兴趣却永远没答案的问题。
  这个问题的难以回答,凸显了“性”在两性间的关键地位,它的确是人类思考人际关系上的重要基点。然而,就如同修行所常强调的,生命的自由即在摆脱本能的束缚,而人类的许多作为,乃至一定意义下的文明发展,其实也都在从这种先天的捆绑中解套。因此,企求有一生命中的异性知己,也可视为人类想摆脱烦人的两性关系所“自然”生起的一种愿望。

  然而,这种愿望并不容易达到,抗拒或超越两性的生理或社会分野从来就是件困难的事,“好的异性”要如何与“好的另一半”分别?坦白说,强作分隔,也可能只是理念上的游戏。

  不过,这种说法并不意味我们不该“奢求”有些异性的好朋友,因为那违反人情之常,而更重要的是,这样做其实对“正常”的两性亲密关系有所帮助。

  两性亲密关系的扭曲,一定程度下是由于彼此不了解对方所致,这种不了解,过去多数系来自一些文化的禁忌及观念的迷思,而在目前的开放社会里,则多缘于男女爱情“游戏”的本质。

  说爱情是游戏,并非轻率地认为它是件可有可无的事,而是指里面充满着彼此互相探询、患得患失、非将美好一面摊在对方面前的许多作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两造之间的趣味固由此而生,但误会也因之而来。“平常心”这三个字,在这里最欠缺,“由误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虽非真理,但也相去不远。

  因此,只有透过异性的朋友,我们才比较可能了解另一半,可惜的是,多数时候,大家却是哥儿们—群,姐妹们一堆,彼此在圈内相互献计,结果搞得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两性社会瓜葛与矛盾的存在,这多少是个关键。

  当然,许多人会担忧好的异性朋友终将变成亲密的男女朋友,但两性间关系的维持本就不该以环境的封闭来达成,这类想法其实是贞操带的现代版。毕竟,真正“理解”之下的离开,绝对是比“误解”之下的结合还好,而只有在开放关系下维持的关系,才是真正的关系。

  开放的婚姻,并非泛爱滥性,它的意义之一,其实正在于此;禅者讲“印证”,而这种“异性朋友”关系的维持,既是种针砭,也是种历练,对两性亲密情感也真是一种必须有的印证。
 

 


解读外遇
外遇的“自然”属性与文化观照

  提起异性朋友,相关的一个话题就不得不提,它正是许多人关心、害怕,又感兴趣的“外遇”问题。
  从人性的基础出发,“外遇”其实是个最“自然”不过的现象。因为,人的伴侣、配偶再如何慎选,总难免囿于一时一地的决定。这个决定,有妥协性的—虽不满意但可接受;有冲动性的—因特殊情境而选择;有“所知障”的—自以为需要的正是这种类型。而即使不受限于这几种,也不保证不会有更理想的对象在将来出现。追求,既有其开放的本质,外遇当然也就如影随形地跟来,因此,赞成顺性而为的人,自然会认为不须替外遇扣上不道德的帽子,反而会认为批判外遇是不道德的。

  外遇是否该批判,其实是个文化问题,而几乎所有文化,对它都有一定的制约。究其原因,则因它会动摇社会根本。因为,人际关系的紧张、下一代的定位与教育问题都将随之而来,而个人,也常夹在这顺性与逆性之间,彷徨、焦虑、左右为难。

  当然,现代社会开放了,外遇问题来自社会的压力已少上许多,但它对个人的困扰却不曾稍减,因为,个人意识的抬头虽使它免于过多制式的批判,但相对的,传统社会中受压抑的一方—通常是女性,就更不甘沦为情感的牺牲者,新一层的紧张于焉诞生。谈起外遇,那个又欣羡、又害怕的情结也就始终如一。

  其实,每个时代对外遇的态度固有其主调,但外遇在任何时空却从来就不只是一种类型,而在个人生命的感受、成长上,也必得分清不同性质的外遇—而非制式的社会反应,才能真正面对生命的这个困境。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每个外遇正像每个家庭,都可以说是一个个案。而所谓“个案”,就是“清官难断”之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在外遇上更是如此,别人帮不上忙,只能依赖当事者的观照。不过,外遇固属一个个不同的个案,我们多少也能以几种坐标来试图掌握它。

  在观照外遇上,可以从下面几个点来切入,这几个点是时间、层次、公平与善后。

  所谓时间,不是指外遇的长短,而是指发生在生命的哪个时期,是少年十五二十时?是徐娘之年?还是黄昏之恋?而对象又属于哪个年龄层?

  所谓层次,指的是暗恋、是精神之爱、是灵肉一体,还是金屋藏娇,包个“人”而已。

  所谓公平,则是出轨者原来对此的态度如何,会不会厚己薄人、双重标准,就像过去典型的中国男人般。

  而所谓善后,则是如何补洞。这个洞包含对人对己,包含物质、心灵,是卑微的人所能显现不卑微的地方。这些,且让我们慢慢道来。
 


解读外遇
不同人生阶段的外遇

  禅者常有“识得时间的奥秘,即是大悟的人”的拈提,而过去中国也有“圣之时者”的说法。时间,的确是我们穿透虚相、掌握真实的一个关键。
  任何事物不离时间的制约,因此佛法说“生住异灭”、说“成住坏空”,而缘起法的观照也即在时间,世间的事物缘起缘灭,两性的情感更是如此,所以我们一再提及,“爱情的缘起性最强”。

  缘起性强的事物最经不起时间的磨洗。因此外遇或移情别恋,与恋爱、婚姻之间,也必然是孪生的关系,谈恋爱即得谈移情,谈婚姻即须谈外遇。而外遇的观照,更必得先由时间的坐标切入。

  外遇可以有各种不同形式,更可以发生在任何时间。少年十五二十时,年少轻狂,还谈不上多少外遇。但四十岁之前,虽曰青壮年,那颗心其实与少年一般,还没有定下来,外遇就随时可能发生。四五十岁,生命已到转折成熟的阶段,按理说,可以免于外遇,但实情却是慌于老去,总想把握住最后的一线青春。而六十以上,返老还童,在感情路上虽常无力作怪,但容易为境所转,也并不逊于少年—只不过这时愿意与其外遇的人可就少了。

  虽然每个时期都可能有外遇,但外遇在每个时期所代表的意义却各有不同,自我反省及处理方式也须有所差异。

  二三十岁的外遇,一因性未定,一因理想高,对现有婚姻原容易后悔,因此外遇的情形轰轰烈烈,往往一下子就结束了一段婚姻,其结果也常形成模式,“再换一次就会找到理想对象”的人还真不少。在这时期的观照,或者可多想想自己“从自以为是到后悔”的前例。事缓则圆,“少时戒之在色”,其实不必怕外遇,但就怕外遇变成行为模式、人格特质,到时害人害己,一生都没完没了。

  中、壮年的外遇多夹杂在矛盾的情境中发生。一方面事业家庭有成,另方面生活平淡反复;一方面意气昂扬,另方面又感觉到岁月不饶人。外遇在此时,常有着“能让生命一亮”的功能,这时的当事人处理外遇虽较前期稳重,但万一无以收拾,伤害也特别深。

  老年的外遇,比其他时候不可能,许多黄昏之恋带有唯美的色彩,但更多时候,位尊权高的男人所遇到的不是“外遇”,而是攀附权势,想把握住些什么的企图。“老来戒之在得”,这个警讯用在此一样管用。

  不同的时期,通常有不同的动机,了解动机,问题的解决就较为容易。

  生住异灭、成住坏空:万事的变迁,在生命叫生住异灭—出生、表相的安住、外相明显的变化、到死亡。在宇宙也一样,称为成住坏空。

解读外遇
“把握最后春天”的迷失

  从时间性而言,有一种外遇最危险,毁灭性也最大—尽管里面充满着浪漫、光彩与激情。
  这种外遇通常发生在男人四十五到五十几之间,而外遇的对象则是豆蔻年华、少不更事的少女。从外人眼中,这种老少配,或甚至在年纪上可以称为父女配的恋情,实在缺乏发生的理由。

  一个事业有成、人生阅历成熟的男人怎会对言语空洞、没啥人生经验的少女着迷?这是外人最无法了解的。然而,正因为少不更事,正因为天真烂漫,才可以为饱经事故的人带来解脱,带来返璞归真。而这时,正好又是男人在体能、心理上明显要走入人生下半段的转折点,这点由天真所带来的生命自信对男人就产生了无限吸引,我们也因此常看到一些学养丰富、事业有成,乃至道德文章兼具的人,就这样栽在一个外人无法理解的外遇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却无怨无悔。

  这样的恋情可能是很美的—如果女主角不只是为了对方的金钱与地位。因为,一个少女会爱上这种年纪的男人,总有其相当的憧憬抱负,也许是感于对方的道德文章,也许是看到这个年纪的恐慌,也许是由于“斯人独憔悴”,也许是渴望得到父爱,也许是追寻一种成熟,林林总总,在这世人眼中的“不伦之恋”里,其实有太多生命的希望与美感。

  然而,问题却在于:无论是青春的魅力或成熟的憧憬,彼此所要的本就不同,而男女的互补固是两性之所以成立的“理由”,但两性之间的爱却并不可能只建立在“互补”的基础上,它还必须有共同的想法、感受与关心。同时,更糟糕的是,这些魅力与憧憬,其所牵涉的主观欲求与想象,又较年纪相近的恋爱为多,于是,双方就可能为自己的“想象”付出太大的挫折与代价,甚至连时间,这个最大的巨人也无以弭平彼此的创伤。

  相对来说,四十岁之前的外遇,是可放可收的,伤害没那么大,彼此甚至还可以自嘲是“因误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而六七十岁的外遇,则只能说是绝对的唯美或绝对的荒谬,因为,男人人老体衰,意志力也没那么强了,所能“破坏”的比较有限。

  对于这“把握最后春天”的外遇,坦白说,当事情发生后,想劝当事者悬崖勒马几乎是不可能的,它就像黄河决堤,不可遏抑,只能防患于未然。因此,观照各个生命阶段之局限的功夫乃不可少。禅者常指人生是“春天的花、夏天的鸟、秋天的枫、冬天的雪”,当秋天来临时,就让我们彻底去欣赏枫叶的美吧!可千万不要再去贪恋那春天的烂漫。

解读外遇
以未来的“现实”来取代目前的“现实”

  外遇可以发生在成人的任何年龄,而彼此间的年龄组合也可以有各种类型,年纪相差太大的外遇,总难免于绝对的唯美或绝对的现实,然而,年纪相仿的又是如何?
  二三十岁时的外遇,只能说是另一种选择,这种选择与“前一次”的选择相比,不见得更清楚、更合理,这时,年长者或同侪也许都能着力。好在,现在大家观念开放了,好聚好散,彼此的伤害相对较小,较大的顾虑是孩子的成长,以及外遇会不会形成一种“行为模式”。

  人过中年以后的同年龄外遇,与二三十岁不同,自己想要的愈来愈清楚,遇到一个同年龄又让自己动心的异性,常不是完全惑于激情、眩于青春,而是有较多的相知。这种外遇,坦白说,作为“智者”的另一半,在痛苦之外,恐怕还得从缘起缘灭中观照彼此的离合。而外人在遗憾之余,也就只能从“非此不可吗?”来为当事者的思虑抉择补强。

  “非此不可吗?”在当事者而言,通常没有第二个答案,然而,这正是痛苦的缘起,断见我执,在追求幸福之际,就让生命丧失了空间,脱离了美感。

  生命中的抉择总充满了有限与无奈,婚姻亦然,选的时候,或因年少无知、或因一时冲动、或缘父母之命、或凭媒妁之言,人当然可以为此决定后悔。然而,后悔通常来自了解,来自一种几乎没有距离的了解—从牙膏怎么挤、厕所怎么上,到面子里子如何摆,性与日常如何调和种种,于是幻象破灭,悔不当初。

  人过中年后,这种悔不当初会较年少轻狂时为少,但也就是阅历加深,牵扯更多,更需要生命的一种美感空间,来补足现实的平庸。而此时,如果只以追求另一个“现实”来摆脱目前的这一个“现实”,坦白说,并不能真正地超越观实。

  “非此不可吗?”正是在这种两相权衡下产生的问题。然而,“权衡”是理性、是客观比较的字眼,当事者通常很难“权衡”。也因此,平时就让自己的人生带点朦胧美感就很重要,如此,有了“距离”,旧爱也就比较不会成其为“旧爱”。

  谈到美感,就非得提到艺术,艺术在一定意义下即是现实的抽离。可惜的是,艺术家通常只在艺术品中抽离现实,真遇到感情之事,往往溺得更深。中国人以前强调“道艺一体”,禅说“道在日常功用间”,在这里,只有以生命为一大艺术来参,来创造,才可能得到真正的超越。

解读外遇
想想“如何善后”

  有一句话说“不怕念起,就怕觉迟”,人不可能无过,关键是在你是否及早觉察,觉察得早,在客观错误没铸成前就能消弭于无形,觉察得晚,则只能活在懊悔之中,而在外遇,这种觉察恐怕要比美感的超越来得重要。
  坦白说,一辈子只钟情于一个异性,几乎是违逆人性的,然而会不会导致外遇,则又是另一层次的事。

  所谓美感的超越,指的是对喜欢的事物保持距离,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致因落于现实而形象破灭;此外,更指在自己的“有所不为”中,“享受”或“观照”生命的“残缺”与“悲怆”,在这种情形下,生命就另有一种割舍的成就感,就较不会自陷于现实。而这两种超越,前者恐怕得建基于经验的教训,后者则虽非一定到达悟者的境地,却已有其浓烈的人生艺术观照。

  美感的超越,牵涉到生命境界的提升,对寻常人较难,而提醒可能会出现的懊悔对一般人就比较亲切。外遇之所以会让人不堪承受,正因为生命中所谓的“善后”很少有比“外遇的善后”更麻烦的,因为一来两造都难以避免一定程度的嗔恨,二来这也关系到“道德”判定的问题,三来更头痛的是,彼此的孩子要怎么办?

  外遇的当事者,往往是一方执迷、一方愤怒,要理性处理“危机”,几乎不太可能,因此,所做的决定常又形成彼此的二度伤害,有些则终其一生都难以复元。

  伤害最严重的是对人的“信任”。外遇的发生往往与当事人平时的人格形象没有必然关系,但外遇又必然牵涉到道德的认定,因此,一旦发生,对道德的颠覆性就特别大,许多受害人从此对异性,乃至其他人也都会丧失信心。

  外遇的伤害往往是两边的,许多外遇者对“元配”还说不上完全无情无义,这里常有对自己的谴责,而外人所给予外遇者不道德的认定,不仅造成现实的一定压力,影响所及,也往往变成下一次分手的主因。

  当然,外遇麻烦的还不在自己,因为上述的影响一样会出现在儿女身上。当事者双方还可好聚好散,甚至反目成仇,孩子却不可能如此,而即便不谈孩子“本身”感受到的伤害,就只孩子的受创看在当事人眼里,恐怕也是种折磨。

  总之,除非双方都能有一定的超越,除非原本就是露水鸳鸯,在一般情形下,外遇几乎都是难以“善”后的,我们平时就该作如是想。

解读外遇
在承担无奈中观照外遇

  “外遇”作为一个专有名词,当然是指婚姻后的出轨,但如果我们不局限于一定的外在形式—尽管是否如此确实很重要,它也可以被广义解释为“对与自己有一定承诺异性的变节”。当然,与移情别恋不一样,这个一定承诺是有两性的性关系做其感情基础、结晶或至少一部分的。
  然而,尽管想到外遇,就会联想到性,但性关系却不是检视外遇存在与否的最重要基点,因为如果这样,中国社会有“那么多”嫖妓的男人,就应该会有“那么多”的外遇,但事实上一般人却又不如此认为。因此,谈到外遇,爱才是它的必要条件—尽管最后也会企求灵肉之间的结合。

  从这样的检视衍生,其实,我们许多人都有另一层次的外遇。在有了另一半之后,我们不是也曾后悔、懊恼过?即使婚姻平顺美满,也仍旧无法排除另一个使你怦然心动、眼睛一亮的异性出现,而遇到这种情形,能够不沾不逐者又有多少?

  所以说,纯粹从肉体或精神来谈外遇、谈不忠,其实都有盲点。在这里,我们非得承认外遇是合乎缘起性质的,但同时,人也并非在这缘起中就无所作用。精神出轨的出现,也许谁都无法事先避免,但精神出轨之后能做些什么?是否在此深刻观照?就是我们自己能有所作为之事!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许多事物都可如是观,外遇也一样。不少男女常横生飞醋以防患未然,这当然有“警示”作用,但更成熟的人格,恐怕还得去欣赏或发掘对方“有所不为”的部分,在双方的“有所不为”中欣赏他(她)的生命情操,而不是以为万事都可“外在阻绝”或“防患于未然”。

  精神的出轨可以很痛苦,也可以很有“生命美感”。想想,生命中有哪件事是可以永远满意的?怕的是精神出轨的当事者又不顾一切地去追逐,以为获得后即可死而无憾。所以说,外遇中的种种固因个案而定,但感情的“承担”与生命“解脱”间的微妙关系,却是大家都必须加以观照的。

  纯粹肉体的外遇好解决,人老色衰,浪子总会回头;纯粹精神的出轨不可苛求,飞醋往往容易坏事;而灵肉兼有的出轨,则是个复杂的问题,牵涉到人生的智慧。在外遇上,当事者要能了解生命本有许多事物无法获得的这种无奈,只有承担此无奈,而非纯然追逐才是真正的离苦之道。在新旧之间的无奈与承担做考量,是事后的智慧,平时,让生命永远保持一定的美感空间,体得缘生性空之理,则是正本清源、釜底抽薪之道。

解读外遇
外遇是男女能否平等的一个重要印证点

  外遇所以令多数人无法忍受,当然是因为“情感或关系的背叛”,但许多时候,我们对“背叛”的认定却又有双重标准。
  双重标准之一是厚己薄人。爱吃醋的人往往很难用对人的标准严以待己,这种人最受不了外遇,但讽刺的是,有些外遇也因醋而催化,俗话说“严府多贼”,正是如此。不过,这种双重标准是人之常情,在许多事物上能返观自省的人,感情路上却也常与他人一样充满无明。

  相对于这种个人心理的“常情”,还有另一种社会性的双重标准。许多社会—就如传统中国一般,是以男性为中心的,而男女的不平等又必然聚焦于“性”。男性在法律上被允许可以三妻四妾,在性事上被允许可以逢场作戏,而外遇有时更变成“风流”的一种表征;但对女性则不然,三贞九烈是必然的要求,“外遇”更成为“是可忍,孰不可忍”之事。

  虽然时代在变,两性的关系在变,但这一点变得并不多。许多男人最不能忍受的是绿帽罩顶,但这种男人能“守贞”的却又微乎其微。

  这种情形固然与传统两性的地位有关,但背后也牵涉到男人对“性”能力所存在的潜在焦虑,有时,与其说是被“背叛”了,还不如说是因此被证明“不行”了。在绿帽罩顶之时,许多男人的焦点多集中于此,却少有人想到性之外的事,如沟通的障碍、生活的僵化、理念的分歧,乃至其他家庭、人事、思想的种种。

  两性关系要趋于合理丰富,平等是第一要件。平等,当然不意谓无男女之别—这正是许多新女性主义者让人觉得乏味乃至恐怖的地方。不过,在有关行为的道德评价上却必然要站在同一基点,不能说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做了就罪该万死。男女之别,意谓的是秉性互异,自然分工的不同;它指的是多数男人“适合”做什么、多数女人“适合”做什么。至于男人“可以”做什么、女人“可以”做什么,则完全是不同层次的两件事。在生命尊严的基点上,强分谁才可以做什么的想法是应该彻底被摒弃的。

  现在夸夸而谈男女平等的很多,但许多时候却只是在磨掉男女有趣而富吸引力的“禀赋分别”。其实,真正的平等,除了社会权利的分别,还应该注意到生命权利的层次,而外遇,正是一个印证点,在这里有了男女平等,社会才真算得上两性平等,而男人也才真正完成了一定程度的自我超越。


(2007-04-16)